那是1999年的3月,我当时在北大经济学院读硕士,刚好试行经济学科硕博连读,我当时是硕士第二年,有希望在下半年直接攻读博士学位,但需要有经济学院的博导接收。我当时的硕士导师把我推荐给了吴老师,我依然记得那天晚上我给吴老师打了第一个电话,那个电话也从此开启了我和他的师生情份。
吴老师让我去他家里找他,依然记得他当时住在北大校内的朗润园里,不大的房子里都是书,简单的家具和陈设,那个房子的地面是水泥的,连地板都没铺。之后的岁月里有时我会帮他整理书柜,吴老师在伏案写东西,他偶尔一个喷嚏,书柜旁的声控娃娃就会咿咿呀呀地唱起歌来,然后是吴老师和师母的一阵笑声,那是一段静谧的时光。 2000年前后那几年,学校里面依然有好多事找他,但我在他身上找不到任何的官气,简单而又朴素,非常纯粹的老师。博士的第一个春节后,我给他带点家乡的特产,他坚决不要,他说我不拿学生的礼物,你们都还在念书,怎么说都没有收下我带的东西。之后我也把这个惯例告诉了我的师弟和师妹们。等我结婚时,我带着新婚的妻子去看吴老师,师母早就准备了一个红包,说吴老师的学生结婚,吴老师都要给个红包的,是老师对学生,也是对新人的祝福,这也是惯例。2002年他还在全国人大常委会财经委员会,我陪他一起去南京、常州等地调研,吴老师总是和我说,晚饭后咱看看报纸电视就行了,不麻烦当地安排了。
毕业工作后,我时常去看他,他总是会问我们工作的情况。那一年,我想从机关出来,到自己感兴趣的企业去锻炼一下,我忐忑地征求吴老师的意见,因为觉得吴老师一直在学校任教,或许希望我们能稳定,没想到他特别支持,他说他们这一代人年轻的时候经历了很多事,当初他和邓老师去五七干校的时候,只带了几箱书;我们这一代人比较顺利,安逸了可能也没有闯劲,“你们要多做点有意义的事,不要只求稳定”。这话让我知道,岁月带给吴老师的不仅是我们这一代不曾了解的经历,也是我们尚未了悟的智慧。
我读吴老师博士时,他就已经卸任北大校长了,但是我的印象里,他依然在忙碌着:在学术上,北大开设邓小平理论专题课,他第一个站在讲台上,新版的社会主义政治经济学,主编的依然是他;在社会上,全国人大的会议,宏观经济学会的会议、老教授协会的会议等等;他依然在忙碌着。
近十年里,每次去吴老师家里看他,告别的时候,他总是送到门口,慢慢地,他走路有点费劲了,但告别时,他还是从沙发上站起来,和我们道别;直到三年前住进了北京医院,我们去看他的时候,他认不出别人,却依然叫出我的名字。2020年1月10日上午师母告诉我,医院通知吴老师病危了,我和另一位同学下午两点半赶到医院,看了吴老师最后一面,师母不让我们多呆,我们离开医院后半个小时,接到电话告诉我:“你的老师走了”。我知道,我和我的先生二十年的师生情份却还在继续。
以此纪念我的导师——吴树青先生。
作者:郭盛,北京大学经济学院2002届博士研究生,现为保利投资控股有限公司总经理