全球治理,即一国从自身利益出发,在全球范围内配置各类经济、社会资源,以使其他国家适应、配合自身的发展,最终实现本国崛起。近年来,随着综合国力的大幅提升,中国更加积极地参与到世界经济循环和国际秩序的构建中去,也面临着日益严峻的挑战:首先,初级产品输入成本暴涨,削弱了制造业竞争优势,产业升级乏力;其次,诸多国家和地区对华关系显现出政治经济二元化倾向,即经济上依附中国、政治上却依附西方;最后,以国有企业为主的“走出去”战略,颇有成效,但也问题百出。面对这些问题,加强全球治理机制的研究,有利于我们将理论研究更好地服务于中国企业“走出去”战略,更好地服务于中国对外经济合作,更好地服务于中国崛起。
理论界对于全球治理的研究并不鲜见,以全球价值链理论、“中心-外围”理论和“软权力”理论为典型。全球价值链理论指出,核心战略环节驱动着整个价值链条的运行,可能是技术优势(生产者),也可能是品牌和渠道优势(购买者),发展中国家应积极参与全球分工体系,抓住机遇完成产业升级;而“中心-外围”理论强调,亚非拉国家要想摆脱“外围”地位,实行进口替代工业化是一种可行方式;“软权力”理论主要讨论的是非经济领域,认为通过文化吸引力、意识形态或者政治价值观的感召力等“胡萝卜”措施,有可能取得比“大棒”政策更好的结果。
自从地理大发现开启全球历史以来,全球治理在大国的实践中演绎,大致走过了三个阶段——殖民主义时期(1500-1945年)、两极格局时期(1945-1991年)和全球化时期(1991年以来)。在殖民主义阶段,治理者通常采用暴力手段,建立和维系殖民地,进行专业化的初级产品生产,垄断殖民地的主要经贸活动,向当地倾销宗主国的商品,以谋取暴利,积累工业化的资本;到了两极格局时代,发达国家在不进行直接统治的情况下,通过对外直接投资等方式软硬兼施,继续对亚非拉国家控制、干涉和剥削,维持其对原宗主国的依附;全球化时期以来,全球治理日趋多样化、“软权力”化,发达国家通过对核心战略环节的控制,以及对初级产品生产的投资与控制,分享了新兴经济体的增长红利,辅以“软权力”手段,保持着治理者的地位。
在主要大国中,美国的全球治理实践最为成功,区区不到200年,即实现了从殖民地向全球霸主的蝶变。可以发现,美国善于根据自身的实力,制定适当的治理策略,从早期的孤立主义,到后来的世界主义、杜鲁门主义和里根主义等,实现了国家利益的最大化。在上升阶段,美国灵活处理与当时的霸主(英国)的关系,避免直接的军事冲突,同时把握各种机遇谋求突破。取代英国、成功上位后,美国极力扼杀可能的对手,例如二战后加大对外投资与援助,遏制前苏联的扩张;迫使马克、日元和人民币升值,遏制新兴经济力量;发挥自身“软权力”力量,对共产主义国家和中东地区 “和平演变”等。更值得注意的是,美国积极推动技术创新与产业升级,保持对核心战略环节的牢牢掌控,奠定了全球治理者的经济基础。
相比而言,前苏联和日本更像昙花一现。前苏联封闭、畸形的经济缺乏创新活力,而在政治、军事和外交上快速扩张,最终拖垮了自己。日本的实践更加曲折:早年一度驰骋东亚,挑起太平洋战争;战败后,积极融入全球价值链,引进美国等西方国家的技术,完成了产业升级和工业化,同时适时推动落后产业、价值环节的转移,形成了著名的 东亚“雁阵”发展模式,辅以文化影响力和对外援助,一度成为东亚领袖;在签订“广场协议”之后,产业竞争力骤降,转向刺激房地产,加剧经济泡沫和“空心化”,陷入长期停滞。此外,韩国、印度等发展中国家,在融入全球经济循环的同时,通过“韩剧”、“宝莱坞”等文化开道,也为自己提升了国际影响力。
回顾中国的全球治理实践,可以发现改革开放后,中国在政治、军事和外交上“韬光养晦”,同时逐步融入全球价值分工体系,于1995年纳入东亚生产体系、2005年纳入全球生产体系,通过积极承接产业转移,推动了产业升级。在经济治理领域,中国正加大对东盟、非洲和澳新等资源型国家的投资,但也面临着投资规模小、分散、资金支持力度不够等问题;而面对发达国家,在较高的资源价格、汇率改革等问题上,中国还处于弱势地位;当然,中国也在加快金融改革,通过货币互换等区域金融合作,推进人民币国际化。社会治理方面则问题频出,一方面与部分国家尚存在领土争议,政府对外援助也难惠及普通人民,另一方面民间交流跟不上政府脚步;此外,在国际通道问题上,中国东有岛链锁国、南有马六甲扼喉,面对日益高企的对外能源依存度,通道安全问题日益浮现。
基于理论与实践的综合考察,本研究认为:为了进一步提升中国全球治理的能力,应从战略上关注“五个均衡”:经济治理与社会治理的均衡、“硬权力”与“软权力”的均衡、产业升级与产业转移的均衡、市场开拓与品牌打造的均衡,以及政府与市场的均衡。
第一,经济治理与社会治理的均衡。在未来中国的全球治理进程中,必须把握经济治理与社会治理的均衡,坚持以经济治理为基础,全力推进经济增长与产业升级,再因地制宜制定相应的社会治理策略。未来,中国应进一步调整、更新自身的社会治理策略:改变一味地被动回应,在道路自信、理论自信、制度自信、文化自信基础上,采取更加积极主动的军事、外交战略,构建通畅的多样化国际通道,树立在东亚地区的优势地位。
第二,“硬权力”与“软权力”的均衡。软硬的均衡,是指软硬都强的基础上的均衡。“硬权力”方面,中国的军事力量、国防科技和国防产业等,都有待加强,可以进一步引入市场机制,加快科技创新和产业化;当然,经济治理能力的提升更重要,包括对外贸易、投资、经济合作等,争取高端价值链环节入驻、推动低附加值环节转移,以及加强对全球能源、资源的控制。“软权力”方面,中国更亟待加强,无论是对发达国家还是发展中国家,都需要通过更加多样化的措施,让世界了解中国、欣赏中国、爱上中国。
第三,产业升级与产业转移的均衡。注重国内的产业升级,在产业升级的基础上,合理重构全球价值链,对一些附加值较低的环节进行转移。首先,产业升级与产业转移均衡的基础是市场配置资源,因此,应进一步打破行政的藩篱,推动资源、资本、土地等要素的区域一体化;其次,要立足不同区域的产业基本状况,不能一概而论,例如上海可能应重点发展生产性服务业,而国内欠发达地区还应大力承接劳动密集性产业等;最后,国内的产业升级是基础,应注重发挥市场和政策作用,激发市场的创新活力,为创造具有竞争力的产业营造良好的环境。
第四,市场开拓与品牌打造的均衡。未来,中国品牌的打造,很大程度上要依赖于国内及亚非拉发展中国家的市场。然而,在亚非拉不健全的市场环境下,如果一味追求市场占有,很可能陷入恶性竞争的境地,牺牲了“中国制造”的质量和品质,不利于品牌的打造。为此,政府可以延伸相应的服务,协助优化中资企业的经营环境,同时,大力培育商会等市场力量,通过企业、行业的自我约束,提升中资企业和“中国制造”的形象。
第五,政府与市场的均衡。积极发挥市场配置资源的主体地位,激发市场经济的创造性。未来,积极推动以民营企业为主体的市场力量的发展,将有助于国内的产业升级,以及海外直接投资。当然,这不代表着政府要完全退出,事实上,全球治理的稳定实施,有赖于政府在全球范围内提供完善的相关服务,包括对外贸易服务、投资服务和项目合作的服务等,特别是对民营企业的服务;此外,在国内,政府还应规范市场秩序,加强对监管标准的执行力度,遏制各种形式的“竞次”行为。在社会治理领域,这一点显得更为迫切,未来,中国政府应进一步向市场放权、让利,积极培育市场化的各类主体,促进中国与全球其他国家人民之间的沟通,化解误会、增进交流,提升中国的“软权力”和参与全球社会治理的综合能力。
(作者系北大经济学院副院
长、副教授、博导)